Tuesday, February 24, 2009

荒 原 . 汤永宽 译

荒 原

·汤永宽 译
“因为有一次我亲眼看见西比尔被关在一只笼
子里悬挂在库米城,当孩子们问她,‘西比尔,
你想要什么?’她回答道,‘我想死。’”

献给埃兹拉·庞德
高明的匠师

一、死者的葬礼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
培育出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混合在一起,用春雨
搅动迟钝的根蒂。
冬天总使我们感到温暖,把大地
覆盖在健忘的雪里,用干燥的块茎
喂养一个短暂的生命。
夏天卷带着一场阵雨
掠过斯塔恩贝格湖,突然向我们袭来;
我们滞留在拱廊下,接着我们在太阳下继续前行,
走进霍夫加登,喝咖啡闲聊了一个钟头。
Bin gar Keine Russin, stamm'aus Litauen, echt deutsch.
那时我们还是孩子,待在大公的府邸,
我表哥的家里,他带我出去滑雪橇,
我吓坏啦。他说,玛丽,
玛丽,用劲抓住。于是我们就往下滑去。
在山里,在那儿你感到自由自在。
夜晚我多半是看书,到冬天我就上南方去。

这些盘曲虬结的是什么根,从这堆坚硬如石的垃圾里
长出的是什么枝条?人之子,
你说不出,也猜不透,因为只知道
一堆破烂的形像,这里烈日曝晒,
死去的树不能给你庇护,蟋蟀不能使你宽慰,
而干燥的石头也不能给你一滴水的声音。只有
这块红岩下的阴影,
(走进红岩下的阴影下面来吧,)
我就会给你展示一样东西既不同于
早晨在你背后大步流星的影子
也不同于黄昏时分升起迎接你的影子;
我会给你展示一把尘土中的恐惧。
    Frisch Weht der Wind
    Der Heimat Zu
    Mein Irisch Kind,
    Wo weilest de?
“一年前你最先给我风信子;
他们叫我风信子姑娘。”
——可是等咱们从风信子花园回家,时间已晚,
你双臂满抱,你的头发都湿了,我一句话
都说不出来,眼睛也看不清了,我既不是
活的也不是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茫然谛视那光芒的心,一片寂静。
Oed' und leer das Meer.

索梭斯特里斯太太,著名的千里眼,
患了重感冒,可她仍然是
人所熟知的欧洲最聪明的女人,
她有一副邪恶的纸牌。你瞧,她说,
这张是你的牌,淹死的腓尼基水手,
(那两颗珍珠就是他的眼睛。你瞧!)
这是Belladonna,岩石圣母,
善于应变的夫人。
这张是拥有三根权杖的男人,这是轮子,
而这是独眼商人,这张牌
尽管是空白的,是他背上扛着的东西,
却不准我看那到底是什么。。我没有去找
那个被吊死的人,害怕被水淹死。
我看见簇拥的人群围成一个圆圈走。
谢谢你。假若你见到亲爱的埃奎尔太太,
请告诉她我要亲自把占星图给她送去:
现如今你得非常小心。

虚幻的城市,
在冬天早晨的棕色浓雾下,
人群流过伦敦桥,那么多人,
我没想到死神竟报销了那么多人。
偶尔发出短促的叹息,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涌上山冈,冲下威廉王大街,
那儿圣玛丽·沃尔诺斯教堂的大钟
沉重的钟声正敲着九点的最后一响。
我看见一个熟人,我叫住他:“斯特森!
你不就是在梅利和我一起在舰队里的吗!
去年你栽在你花园里的那具尸体,
开始发芽了没有?今年会开花吗?
要不就是突然来临的霜冻惊扰了它的苗床?
啊,要让狗离那儿远远的,狗爱跟人亲近,
不然它会用爪子把尸体又刨出来!
你!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二、弈棋

她坐的椅子,像金碧辉煌的宝座,
映照在大理石上熠熠生光,高擎明镜的
灯台石柱雕刻着果实累累的葡萄藤蔓
一个金色的丘比特从藤蔓中偷偷望外张望
(另一个却把眼睛藏在他的翅膀后面)
明镜把七枝灯座吊灯的烛光反照得加倍明亮,
当她的珠宝从锦匣中射出
炫目的闪光与灯光相遇
桌面上便反射出一片霞光;
象牙的、彩色玻璃的小瓶
打开了瓶塞,里面藏着她那些调制的奇异香水,
粉末的,或液体的软膏——扰乱了,淹没了
在芳香氲氤中的感官;袅袅上升的香气
被窗外新鲜空气拂动,
把烛光的延长的火焰扇的更旺,
烟雾窜进细工雕刻的凹形镶板,
拂动着方格天花板上的图案。
巨大的铜制的海洋树林
煅烧成翠绿和桔红色,镶嵌着的彩色宝石,
一个镂制的海豚在林间阴翳的光线下翻腾嬉水。
在那古老的壁炉上方,
仿佛是一扇眺望林木葱郁的窗子
挂着菲洛梅尔变形的图画,她被野蛮的国王
那么粗暴地强行非礼;但夜莺曾在那儿
用她那不可亵渎的歌声充塞了整个荒漠
而她仍在啼叫,今天这世界仍继续在啼叫,
向猥亵的耳朵叫着“佳佳”。
还有往昔的轶事旧闻
展示在四周墙上;惹人注目的形体
身子或向前倾,或倚斜着,叫这四壁围住的房间禁声。
楼梯上步履蹀躞。
火光下,发刷下,她的长发
散成点点火星
化为语言,接着又将是一片死寂。

“今晚我心情很乱,是的,很乱。陪着我。
跟我说话。为什么你总不说话。说呀。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呀?
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想看。”

我想咱们是住在耗子的洞穴里,
死人连自己的尸骨都丢失了。

“那是什么声音?”
     是门下面的风。
“这会儿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没有什么,是没有什么。
         “难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
不记得吗?”

  我记得
那些珍珠原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的还是死的?你脑子里难道什么都没有?”
                   可是
哦哦哦哦这种莎士比亚式的“拉格”——
多么文雅
多么聪明
“现在我该干些什么事?我该干什么呢?
“我就这样冲出去,走在大街上
“披头散发的,就这样。我们明天又干些什么呢?
“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热水十点钟供应。
如果下雨,四点钟来一辆轿式马车。
然后我们就下一盘棋,
一面挣大着永远醒着的眼睛等待那一下敲门声。

丽尔的丈夫从部队复员的时候,我说——
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我亲口对她这么说,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如今阿尔伯特要回来啦,你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儿。
他准想知道你把他给你镶牙齿的钱
到底干了什么。他给了钱,当时我在场。
你把它们全拔了,丽尔,装一副漂亮的,
他说,我发誓,我连瞧你一眼都受不了。
我也不能再忍受下去了,我说,想想可怜的阿尔伯特,
他在部队里待了四年,他想快快活活过日子,
要是你不让他快活,自有别人愿意呢,我说。
喔,有吗,她说。差不离儿。我说。
那我倒想知道该向谁表示感谢了,她说,瞪了我一眼。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要是你不喜欢那样,你不妨将就着那么干嘛,我说。
别人可是能挑三拣四的,要是你做不到的话。
可要是阿尔伯特跑掉了,那可不是因为没人警告过你。
你应该感到害臊,我说,你看上去多像个老古董。
(可她还只是三十一。)
我没法子,她说,拉长了脸,
这都怪我吃的那些药片,不想再有孩子啦,她说。
(她已经有了五个。生小乔治几乎要了她的命。)
药店老板说没事儿,可我再也不似往常了。
你真是个十足的大傻瓜,我说。
呃,要是阿尔伯特不让你安生,还会有孩子,我说,
不想有孩子,那你结婚为什么来着?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嗯,那个星期天阿尔伯特回了家,他们有只新鲜熏腿,
他们邀我去吃饭,趁新鲜品尝一下薰腿的美味——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请快点儿,时间到啦
晚安,比尔。晚安,露。晚安,梅。晚安。
谢谢。谢谢。再见。再见。
再见,太太们,再见,好太太们,再见,再见。

三、火诫

河上的帐蓬破了:最后残留的枝叶犹恋恋不去
终于落进潮湿的河堤。风吹过褐色的大地,
没有被人听见。河上的娇娃美女已经离去。
亲爱的泰晤士河,你轻柔地流,直到我唱完我的歌。
河上没有空酒瓶,没有三明治的废纸片,
也没有丝手绢,硬纸盒,香烟头
或者其他表明夏天夜晚的证据。娇娃美女都已离去。
她们的朋友,城里头儿脑儿的逍遥的公子们,
也已离去,没有留下地址。
在莱蒙湖畔我坐下来低泣……
亲爱的泰晤士河,你轻柔地流,直到我唱完我的歌。
亲爱的泰晤士河,你轻柔地流,因为我说得不响也不长。
但是在我身后,在一阵冷风中我听见
尸骨的格格声和吃吃的笑声传向四方。
一只耗子轻轻爬过草丛
拖着黏滑的肚子在河堤上行走
而我在一个冬天的薄暮,离煤气厂后面不远
在那条滞缓的运河上钓鱼
沉思我的兄王在海上的遇难
和在他之前我的父王的驾崩。
白色的尸体赤裸在低洼潮湿的地上,
尸骨却被扔在一座低矮而干燥的小阁楼里,
年复一年只是给耗子踩得格格作响。
但是在我背后我不时听见
汽笛和马达的声音,到春天它
就要把斯维尼带给波特太太。
啊 明月光皎皎
把波特太太和她女儿照
她俩在苏打水里洗双脚
Et O ces voix d'enfants, chantant dans la coupole!

唧 唧 唧
佳 佳 佳 佳 佳
那么粗暴地强行非礼
特鲁

虚幻的城市
在一个冬天中午的褐色雾霭下
尤吉尼德斯先生,从斯密尔纳来的商人
胡髭拉碴,带着一满袋无核葡萄干
到伦敦运费和保险金免收:凭提单付货,
他操一口通俗的法语邀请我
上炮台街旅馆去共进午餐
随后去梅特罗波尔消磨周末。

 在暮霭渐浓的时刻,这时眼睛和背脊
从办公桌上抬起,这时人类的发动机
像突突地震动着等待开动的出租车那样等待着,
我,泰瑞西士,虽然双目失明,跳动在两个性别之间,
长着皱巴巴女性乳房的老头儿,却能看见
在这暮霭渐浓的时刻,蹒跚归去的黄昏
正把海员从海上带回家去,
打字员到喝茶时刻回了家,收拾早餐的杯碟,
点起炉子,摆出罐头食品。
她那险凛凛伸出窗外晒晾的连裤内衣
正领受着夕阳最后余辉的爱抚,
长沙发上(夜里便是她的卧床)
堆着她的袜子、拖鞋、背心和紧身胸内衣。
我,泰瑞西士,长着皱巴巴乳房的老头
看到这番景象,就能预知其余——
我也在等候那位我盼着他来的客人。
他,满脸粉刺的年轻人来了,
小房地产经纪人的办事员,一副大胆盯视的目光,
那份自信搁在一个地位低微的人身上
活像一个布雷德福的百万富翁戴了顶大礼帽。
现在时机对他有利,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晚饭已经吃过,她感到又厌烦又疲乏,
鼓起勇气上去跟她温存一番
也许还不致受到嗔怪,即使她并不希望这样。
涨红了脸,下定决心他立即发动袭击;
探索的双手没有遇到防卫;
他的虚荣原不要求对方回答
却招来一种满不在乎的欢迎。
(我,泰瑞西士早先已经经受过
在这同一张长沙发或床上演出的一切;
我,曾在底比斯城下倚墙而坐
也曾在最卑微的死者中间踽踽独行。)
他屈尊俯就亲了最后一吻,
发现楼梯上没有灯光,便暗中摸索着走了……

她调转身子往镜子里端详了一会,
没有理会她那已经离去的情人;
她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没有完全形成的念头:
“唔,现在完事了:谢天谢地,这事儿总算已经过去。”
当淑女降尊屈从干了蠢事以后
重又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孤零零的,
她无意识地用手抚平头发,
接着在唱机上放上一张唱片。

“这阵音乐从水面飘到我身边”
经过斯特兰德飘到维多利亚女王街。
哦 城市 城市,我有时能听见
在下泰晤士街一家酒吧附近
一只曼陀林动人的哀鸣声
还有笑闹声和喋喋不休的谈话声
从渔夫们中午休憩的地方传来,那儿
殉道者马格纳斯教堂的院墙一如既往
闪耀着爱奥尼亚的纯白和金色的神秘光芒。

泰晤士河泛起
油污和沥青
河上画舫随着潮流变换
而各自飘动
风吹涨了片片红帆
向着下风
在沉重的桅樯上摇动。
画舫激起波澜
冲击漂流的圆木
漂过多格斯半岛
直泻格林威治河湾。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

伊丽莎白和莱斯特
划着船桨
船尾形状
好似一只镀金的贝壳
彤红而又金黄
轻快的巨浪
激起两岸粼粼微波
西南风
把白色塔楼
隆隆的钟声
带往下游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

“多少电车和蒙着尘土的树。
海伯利生了我。里士满和丘
毁了我。在里士满附近我支起双膝
仰卧在一只狭小的独木舟的船底。”

“我的脚在穆尔盖特,而我的心
在我的脚下。那次事情过后
他哭泣了。他保证‘改过自新’。
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我干吗要忿忿不平?”

“在马盖特沙滩上
没有什么能够引起
我任何联想。
一双肮脏的手上的破损的指甲。
我家里的人都是微贱的人
他们什么都不指望。”
    la la

于是我来到了迦太基

燃烧吧 燃烧吧 燃烧吧 燃烧吧
啊 主啊 请你把我救出来吧
啊 主啊 你救救我吧

燃烧吧
四、死于水

腓尼基人弗莱巴斯,死了两个星期,
忘记了海鸥的啼鸣和大海滚滚的巨浪
也忘记了亏损与赢利。
         一股海底涌起的潮流
在悄声细语中捡起了他的尸骨。在随波浮沉之际
他经历了老年和青年的阶段
进入漩涡。
    异邦人或犹太人
啊 当你转动轮子迎风遥望的时候,
请细思弗莱巴斯,他一度也曾和你一样高大而英俊。
五、雷霆的话

当火炬映红了一张张汗涔涔的脸
当花园里只留下一片寒霜般的寂寥
当受尽了人间冷酷无情的极度痛苦
尖利的喊声和哭号
牢狱和宫殿以及春天的雷霆
在遥远的群山之上回响之后
他过去活着的现在已经死亡
我们过去活着的现在怀着一丝忍耐
正濒临死亡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岩石、无水和沙砾的路
路在山岭间盘旋而上
山岭乱石嶙峋而无水
假若有水我们就会停下来痛饮
在山岩丛中你既不能停步也不能思索
汗是干的而脚又陷在沙里
假若山岩丛中哪怕只有一点水
然而死山龋齿累累的嘴吐不出水
这里你不能站不能躺也不能坐
在山林里甚至没有寂静
但听得无雨的干雷徒然的轰鸣
山岭里甚至没有远离人寰的幽寂
只有那发红的愠怒的脸庞
从一间间泥土剥落的茅屋门口向你咆哮和嘲笑
                    假若这里有水

  而且没有岩石
  假若这里有岩石
  也有水
  而水
  是一泓泉水
  岩石中一个水潭
  假若只有水声
  不是蝉鸣
  也不是枯干的野草在歌唱
  而是从一座岩石那边传来的水声
  那儿一只画眉正在松林中歌唱
  滴答滴答答答答
  但是没有水

那个总在你身旁走的第三个人是谁?
当我点数的时候,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但当我抬头凝望前方那条白色的大路时
始终有另一个人在你身旁走着
披着褐色的斗篷,戴着兜帽悄悄行走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在你另一边的那个到底是谁?

在高高的天空中是什么声音
母亲哀伤的低泣声
那些戴着兜帽拥集在望不到头的平原上
在四周尽是单调的地平线的坼裂的大地上
蹒跚而行的人群是谁
在山岭上那座崩裂了又重建
却又在紫色的天空中突然爆炸的是什么城市
高塔纷纷倒坍
耶路撒冷 雅典 亚力山大
维也纳 伦敦
一切化为虚幻

一个女人紧紧拉起她乌黑的长发
在那弦线上信手奏出如泣如诉的乐曲
一群蝙蝠脸孔象婴儿在紫色的夕晖下
拍打着翅膀尖声鸣叫
弯下了头朝一堵发黑的墙俯冲而去
一座座高塔在天空中翻滚颠倒
报时的钟敲着缅怀往昔的钟声
还有从空虚的水池和枯竭的井底唱出的歌声。

在这群山怀抱的腐朽的洞穴里
月色迷蒙,在小教堂近旁
坍圮的坟墓上,野草在唱歌
小教堂空寂无人,只是风的家。
没有窗子,门在摇晃
枯槁的尸骨不能伤害人
一只公鸡孤零零栖立在屋脊上
咯 咯 里咯 咯 咯 里咯
电光闪烁。接着是一阵潮湿的狂风
带来了雨

恒河沉落了,蔫蔫的草叶
等待着沐雨,但乌云
集合在远方,在喜马拉雅山巅之上。
丛林默默地匍伏,隆起。
于是雷霆开口说
DA
Datta:我们给予了什么?
我的朋友,鲜血摇撼我的心
一瞬间的大胆果敢的舍弃
一个时代的深谋远虑也决不能追回
我们就凭这一点,只凭这一点才生存过来
这一点在我们的讣告里将不会被人发现

在慈善的蜘蛛覆盖下的记忆里
或者在我们那些由精瘦的律师
启封的空门阒的房间里也不会被人发现
DA
Dayadhvam:我听到钥匙
在门上转动了一次,只转动一次
 我们想起了钥匙,每个在监狱里的人
都想起钥匙,只是到夜晚时分每个人
才证实一座监狱,虚无缥缈的传说
才把疲惫不堪的科利奥兰纳斯复活片刻
DA
Damyata:船儿欢快地
与张帆划桨的熟练的手相应和
大海平静无波,你的心如为之怡悦
会欢快地应和,顺从那双克制的手迎风前进

        我坐在岸边
垂钓,背后是干旱荒芜的平原
我是否至少该把我的国家整顿好?
伦敦桥倒坍了 倒坍了 倒坍了
Poi s'ascose nel foco che gli affina
Quando fiam uti chelidon——啊 燕子 燕子
Le Prince d'Aquitaine á la tour abolie
这些就是我用来支撑自己以免毁灭的零星断片
嗨 我会使你中意的。希罗尼摩又发疯了。
Dattà. Dayadhvam. Damyata.
  Shantih shantih shantih

艾略特,《荒原》與台灣文學場域

楊宗翰 * 台灣 佛光大學文學系博士候選人‧玄奘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原刊於2004年1月10日《自由時報‧自由副刊》)

上個世紀二0至五0年代,艾略特(T. S. Eliot,1888~1965)的創作與批評儼然是英美現代詩無可質疑之「正統」,其個人好惡可以說影響甚至壟斷了整整一代人的審美品味。同時擁有評論家、詩人、教授、編輯這四重身分的艾略特,倡導應易彼時疲態畢露的浪漫主義為「主知」,崇但丁、鄧恩與霍普金斯而抑米爾頓、雪萊及丁尼生……,這些意見都在在挑戰英詩史的道統、重建讀者群的視域。借用其名文〈傳統與個人才能〉(“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所言:由於艾略特這位真正獨創藝術家的加入,整個文學史的既存秩序都必須重新調整——當然,改變的幅度不可能只是「微乎其微」。衡量彼時艾略特的強大影響力,當可明瞭《簡明劍橋英國文學史》為何會將最後一章題為「艾略特時代」。

1914是決定這個「艾略特時代」的關鍵年。人在倫敦的艾氏受到龐德(Ezra Pound,1885~1972)鼓勵,棄哲學而就文學創作之途,並決定在英國定居(出生於美國密蘇里州的艾略特,最終並選擇歸化為英國籍。與他相反的例子是出生於英國約克郡、而後改入美國籍的詩人奧登)。在龐德的幫助下,1915年起他的作品陸續在英、美各雜誌上發表,並於1917年出版第一部個人詩集《普魯弗洛克及其他觀察》(Prufrock and Other Observations)。此書和他1920年出版的《詩集》(Poems)都透露出現代人的失望挫折與都市生活的乏味苦悶,可以劃歸為艾略特創作生涯的早期作品。但此時期真正讓艾氏享譽文壇的不是詩創作,而是題獻給他父親的評論集《聖林》(The Sacred Wood,1920)。此書討論個人與傳統、新作及經典、乃至現在和過去、未來之關係,明確標示出艾氏一生文學評論的旨趣。

接續而至的是龐德所謂「偉大的文學時代」——在給艾略特的信中,他刻意用“a grrrrest littttttterary period”——喬伊思《尤利西斯》(Ulysses)與艾氏《荒原》(The Waste Land)1922年間先後分別在法、英兩地面世,也等於宣告了現代主義文學的大豐收。很顯然,舊世界已經結束。面對這樣嶄新的詩,威廉斯(W. C. Williams,1883~1963)曾說:《荒原》的發表「立刻終結了我們所有的快樂」、它如同一顆炸彈「把我們向未知領域所作的勇敢探索炸成了碎片」。不過與晚期作品《四首四重奏》(Four Quartets,1935-42)相較,《荒原》雖揭露、批判了現代文明的貧瘠衰頹,卻缺乏前者的圓熟深刻。此外,《荒原》組織結構上的零碎鬆散也屢遭論者非議——詩中“These fragments I have shored against my ruins”(430行)一句不知道可不可以算是作者「先見之明」的回應?形式即意義,《荒原》全詩正象徵一個由片斷支撐起來的現代文明廢墟,讀者必須有能力將這些碎片組合重聚。艾略特在結尾處雖引用了吠陀經箴言“Datta. Dayadhvam. Damyata.”(奉獻、同情、克制)欲為人類引路,卻無法對打破或超越這文明僵局提供任何有效保證。“A poem about its own hollowness”,史班德如是說:《荒原》之中心,正是「空虛」。

1921年艾略特接受醫生建議到瑞士洛桑易地療養,《荒原》初稿的大部分內容都在此地完成。但據詩人第二任妻子維洛麗(Valerie Eliot)1971年出版的《荒原》原稿及相關信件看來,此作並非短時間內一次寫畢,且艾氏早在1919年就開始想寫這樣一首詩了。艾略特將800行的原稿交給龐德過目,不料後者大筆一揮、刪減近半,僅存433行(可參考倫敦Faber and Faber出版社印行的詩全集)。全詩五部分「葬儀」、「棋局」、「火誡」、「水殤」、「雷語」,光是「水殤」就被龐德從93行刪到僅存10行,改動不可謂之不大。艾氏也因此將《荒原》題獻這位「卓越的大師」龐德。不過,這些修改意見中也有可再斟酌之處,如艾氏原擬引康拉德小說《黑暗之心》的著名片斷「恐怖啊!恐怖!」為《荒原》詩序;龐德卻以為康拉德可能「份量不夠」。艾氏雖曾提出異議,但最後還是決定改以古羅馬小說《薩帝利孔》(Satyricon)中一段拉丁與希臘文夾雜的對話代替。現在看來,我們會惋惜艾略特當時似乎不夠堅持;不過在1925年發表的〈空心人〉(“The Hollow Men”)中,艾氏再度以「庫爾資先生——他死了」(“Mistah Kurtz——he dead. ”)為詩序,看來他對《黑暗之心》的確有極為特殊的興趣。

更讓我們感興趣的是《荒原》之中譯情形,以及艾略特究竟如何進入本地文學場域的議題。中文世界對艾略特的認識,最早見於1923年8月27日《文學周報》上茅盾發表的〈幾個消息〉,可惜只有寥寥數語。要遲至一九三0年代才出現相關譯介文章(阿部知二、李維斯撰),且特別集中於《現代》與《新月》兩份刊物。此時期最重要的評論出自葉公超之手。1934年他在《清華學報》發表〈愛略忒的詩〉,除了探討艾氏的文學成績外,也提供了自己對西方研究學者的評價。1935~36年間,人在上海的戴望舒邀約時為清華大學研究生的趙蘿蕤動手翻譯《荒原》,此書譯稿並由上海新詩社出版——這是艾略特的代表性詩作第一次在中文世界完整現身(1980年趙蘿蕤又重新大幅修訂了譯文)。葉公超在此書序言中指出,艾略特的影響之大令人感覺「也許他的詩本身的價值還遠不及他的影響的價值呢」。葉公超這個論斷,今日看來依然堪稱準確。除了詩創作《荒原》,艾略特最為中文讀者熟知的評論當為〈傳統與個人才能〉,三0年代時此文便有曹葆華與卞之琳的不同譯本。至於艾氏在中國真正的私淑弟子,無疑是四0年代群集於《詩創造》、《中國新詩》下的「九葉」詩人。可惜他們生錯了時代,還來不及一展所長,「解放」後旋被押入政治學分的重修班。

一直要到戰後的五、六0年代,艾略特對台灣文學場域的影響才逐漸明朗。一如其他前衛運動,嗅覺最靈敏的,還是詩刊。紀弦主編之《現代詩》一馬當先,自1954年第8期起便刊登了方思摘譯的艾氏詩論;詩作部分,《現代詩》的作者群如馬朗(香港的中國「南來」文人)、葉冬、柏谷曾陸續選譯〈歇斯底里亞症〉、〈晨起憑窗〉、〈風景〉、〈灰燼禮拜三〉、〈荒原〉、〈普魯弗洛克戀歌〉、〈大教堂的謀殺〉與〈東方博士之旅〉——雖大多僅為節譯,但至少為台灣文學的作、讀者開了扇新窗。增張改版後的《創世紀》,1960年間也登過〈空心人〉(白萩譯)與〈傳統與個人才能〉(秀陶譯)。夏濟安主編的《文學雜誌》上則有〈傳統與個人才能〉的朱南度譯本與余光中譯的艾氏論文〈論自由詩〉。最特別的是,該刊4卷6期有一首夏濟安自己刻意仿效《荒原》的「試作」〈香港——一九五0〉。這首「試作」雖不甚理想,但以作者當時在台灣文學場域佔有的「位置」,無疑更加鞏固、確立了艾略特與《荒原》的經典性。著有T. S. Eliot: The Dialectical Structure of His Theory of Poetry(1966)的旅美學者盧飛白,也曾以筆名「李經」在《文學雜誌》上發表過幾首「艾略特味」強烈的詩作。但台大外文系教授顏元叔才真正是六0年代台灣文學場域中,影響力最大的艾略特詮釋者。這位英美「新批評」的引渡人,甚至還倡議要把文化界慣用的「艾略特」改譯為「歐立德」。

《荒原》一半以上的篇幅有典故或引語(包括民謠、新聞報導),詩中又混用希臘文、拉丁文、義大利文、德文、法文、梵文與英文,翻譯起來相當吃力。台灣文學場域中流通的主要譯本,當以六0年代初期的葉維廉、杜國清與八0年代的杜若洲、宋穎豪此四者最具代表性。完整譯本(包含詳註)的出現,佐以學院「學術討論」的正典儀式,《荒原》對台灣文學∕文化圈而言早已不再神秘、並非遙不可及。

然而,本地文學場域畢竟未能盡除《荒原》的魔性魅影。艾略特與《荒原》當年隨美援文化漂洋渡海,台灣知識份子在沒有其他選項下「主動」選擇去擁抱、信仰這類英美現代主義「經典」。彼時這群文化人,顯然缺少更多工具(武器!)去批判艾略特「傳統」觀中毫不隱藏的極右威權主義,更不可能像詹明信般解讀出《荒原》裡的階級與性別議題。七0年代以降風起雲湧的現代詩論戰、鄉土文學論戰乃至台灣意識論戰,在激情文字交鋒下也罕見誰能直探《荒原》病灶。今日身處當代台灣文學場域的「我們」呢?重讀艾略特與《荒原》,對「我們」究竟意謂著什麼?對「經典」的批判質疑,不見得是布魯姆筆下「憎恨學派」(School of Resentment)的專利∕權力。在台灣這個長期「左盲」社會裡,唯有重讀「經典」並反覆扣問「經典」的當代性,才能阻止一場場集體悲劇一再延續。


* 楊宗翰,一九七六年生於台北。曾任教於靜宜大學人文科,現就讀佛光人文社會學院文學研究所博士班,並兼任該校講師、當代詩學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領域為文學史、現代詩、台灣文學、世華文學。著有評論集《台灣現代詩史:批判的閱讀》(巨流,二○○二)、《台灣文學的當代視野》(文津,二○○二)、詩合集《畢業紀念冊:植物園六人詩選》(台明文化,一九九八)。主編「林燿德佚文選」五書:《新世代星空》、《邊界旅店》、《黑鍵與白鍵》、《將軍的版圖》、《地獄的佈道者》(華文網,二○○一);「台灣文學研究叢刊」二書:《文學經典與台灣文學》、《台灣文學史的省思》(富春文化,二○○二);另與楊松年教授合編《跨國界詩想:世華新詩評析》(唐山,二○○三)。設有個人網站「楊宗翰的詩文學異議空間」(http://fly.to/writer)。

百度知道: 艾略特《荒原》“荒原”的象征意义

《荒原》是现代英美诗歌的里程碑,是象征主义文学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艾略特的成名作和影响最深远的作品。
第一章《死者的葬仪》,将西方社会描绘为万物萧瑟,生机寂灭的荒原。起首几句便流露出诗人深深的痛苦和无尽的失望和悲哀。春天原本该万物复苏,生意盎然,而在诗人的笔下,现代文明的象征―――伦敦却是一片枯萎的荒原。在这没有生气的栖息之所,人不生不死,虽生犹死,心中唯有幻灭和绝望,眼前的世界只泛滥着海一样的情欲。在这令人窒息的现实中充斥着庸俗卑下的人欲,死亡的阴云浓浓地罩在了西方世界的上空,人们在浑浑噩噩之中走向死亡。诗人把现实社会比作地狱,现代人视为没有灵魂的幽灵。
第二章《对弈》。用维吉尔的《伊尼特》、奥维德的《变形记》和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这些作品中描写的上流社会男女的淫欲和罪恶与现实低层社会卑鄙龌龊的肉体交易叠映,突出表现精神枯萎,道德堕落的现代生活。物别是《变形记》中翡绿眉拉被国王铁卢欧斯强奸杀死后变为莺夜=典故的引用,自然有力地表达了诗歌深刻的主题。对弈即争斗,象征现代人的勾心斗角,用古代的暴行和现代的罪恶相比较。艾略特认为,现代人重复着古代的人罪恶,世界放纵兽欲,人们成了丧失人性的行尸走肉,说他们“是在老鼠窝里,在那里死人连自己的骨头都丢得精光。”
第三章《火诫》。表现伦敦这现代荒原上庸俗、肮脏、罪恶的生活:圣洁的教堂赞歌中,世界重复着铁卢的兽行;明亮的月光下,母女登俩干着卖淫行径;昏黄的浓雾中,商人为金钱而奔走;精神空虚的青年男女在苟合中打发光阴;人们寻欢作乐后留下的浊物漂浮在昔日诗意盎然的泰晤土河。在诗人看来,情欲之火毁灭了人性也毁灭了大自然,造成了这个“乌有和乌有联结在一起的现实”。他向佛陀吁请,要让焚烧物的火来扫尽情欲,拯救人类:“烧啊烧啊烧啊烧啊/主啊你把我拯拔出来/主啊你拯拔/烧啊”。
第四章《水里的死亡》。通共只有10行,行行都是含义深刻的象征,有人说它象征的内容抵得过但丁的一部《炼狱》。人在欲海中死去,死去后忘掉生前的一切,让他静静地在死亡的欲海中反思。艾略特笔下的海既是情欲的象征,它夺去了人的生命,又是炼狱,它让人认清自己生前的罪恶。实际上艾略特是要现代人正视自己的罪恶,洗涮自己的灵魂。
第五章《雷霆的话》。重新回到欧洲是一片干旱的荒原这一主题。诗的起首用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来象征信仰、理想、崇高的精神追求在欧洲大地上消失,诗人认为,从此欧洲便成了一片可怖的荒原。人们渴望着活命的水,盼望着救世主的出现,盼望着世界的复苏,灵魂的再造。他用《圣经》的典故写了耶稣复活后的身影。然而基督并未重临,却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声巨响―――革命的象征。艾略特把社会主义革命视为人类的一场灾难。最后,诗人借雷霆的话告诫人们:要施舍、同情、克制、皈依宗教,这样大地才会复苏,人们才分摆脱不死不活的处境获得永久的宁静。
枯萎的荒原―――庸俗丑恶、虽生犹死的人们―――复活的希望,作为一条主线贯穿了全诗阴冷朦胧的画面,深刻地表现了人欲横渡、精神堕落、道德沦丧、生活卑劣猥琐、丑恶黑暗的西方社会的本来面貌,传达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人对世界、对现实的厌恶、普遍的失望情绪和幻灭感,表现了一代人的精神病态和精神危机,从而否定了现代西方文明。同时,诗歌把西方社会的堕落归之于人的“原罪”,把恢复宗教精神当作拯救西方世界,拯救现代人的灵丹妙药,反映出艾略特思想上的保守和反动。
《荒原》在艺术上的成就超过现代派的其他诗作,是一首具有借鉴价值,值得认得认真研究的杰作。这首抒情长诗风格多样,表现手法不拘一格,柔和了象征主义、意象主义和玄学派的一些特点。诗中陈述与咏叹,抒情与讽刺,描绘与警句,庄严典雅的诗句、滑稽可哂的市井俗语,交织穿插为五彩缤纷的景象。大量的典故(作者引用36个作家、56部作品和6种外文)、比喻、暗示、联想、对应等象征主义手法及意象叠加,时空交错等现代诗歌表现手段,诗人用来得心应手。他甚至大胆采用了象征里套象征、神话里面套神话、神话和现实交错、古与今杂柔、虚与实融汇的手法,使得诗歌高度的抽象化、哲理化有机地统一起来,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段,拓展了诗歌的思想内容。《荒原》在艺术表现上的不足是用典故太多,且想象、联想和暗示都带有很大的随意性,造成诗歌涩难解,使一般读者望而却步。若无艾略特自己加上的50多条注解,许多地方都无法懂得。
作为西方现代主义的第一个流派,后期象征主义对文学的发展是有独特贡献的。它在艺术上的创造、开拓所到得的成功经验,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段,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影响了现代主义的各个流派;象征主义作家着力表现内心世界,也是对文学领域的拓展。但是,象征主义在艺术上过分追求表现形式而造成的神秘晦涩与内容上表现出来的悲观主义、宗教神秘主义和反动倒退的社会主张则是应当否定的。

Thursday, April 3, 2008

荒原 (良铮译艾略特)

荒原


“因为我在古米亲眼看见西比尔吊在笼子里。孩子们问她:你要什么,西比尔?
她回答道:我要死。”

献给艾兹拉·庞德
更卓越的巧匠


一、死者的葬礼

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
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动着呆钝的根。
冬天保我们温暖,把大地
埋在忘怀的雪里,使干了的
球茎得一点点生命。
夏天来得意外,随着一阵骤雨
到了斯坦伯吉西;我们躲在廊下,
等太阳出来,便到郝夫加登
去喝咖啡,又闲谈了一点钟。
我不是俄国人,原籍立陶宛,是纯德国种。
我们小时侯,在大公家做客,
那是我表兄,他带我出去滑雪撬,
我害怕死了。他说,玛丽,玛丽,
抓紧了呵。于是我们冲下去。
在山中,你会感到舒畅。
我大半夜看书,冬天去到南方。

这是什么根在抓着,是什么树杈
从这片乱石里长出来?人子呵,
你说不出,也猜不着,因为你只知道
一堆破碎的形象,受着太阳拍击,
而枯树没有阴凉,蟋蟀不使人轻松,
干石头发不出流水的声音。只有
一片阴影在这红色的岩石下,
(来吧,请走进这红岩石下的阴影)
我要指给你一件事,它不同于
你早晨的影子,跟在你后面走
也不象你黄昏的影子,起来迎你,
我要指给你恐惧是在一撮尘土里。
  风儿吹得清爽,
  吹向我的家乡,
  我的爱尔兰孩子,
  如今你在何方?
“一年前你初次给了我风信子,
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
——可是当我们从风信子花园走回,天晚了,
你的两臂抱满,你的头发是湿的,
我说不出话来,两眼看不见,我
不生也不死,什么也不知道,
看进光的中心,那一片沉寂。
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索索斯垂丝夫人,著名的相命家,
患了重感冒,但仍然是
欧洲公认的最有智慧的女人,
她有一副鬼精灵的纸牌。这里,她说,
你的牌,淹死的腓尼基水手,
(那些明珠曾经是他的眼睛。看!)
这是美女贝拉磨娜,岩石的女人,
有多种遭遇的女人。
这是有三根杖的人,这是轮盘,
这是独眼商人,还有这张牌
是空白的,他拿来背在背上,
不许我看见。我找不到。
那绞死的人。小心死在水里。
我看见成群的人,在一个圈里转。
谢谢你。如果你看见伊奎通太太,
就说我亲自把星象图带过去:
这年头人得万事小心呵。

不真实的城,
在冬天早晨棕黄色的雾下, 一群人流过伦敦桥,呵,这么多
我没有想到死亡毁灭了这么多。
叹息,隔一会短短地嘘出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脚。
流上小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圣玛丽·乌尔诺教堂,在那里
大钟正沉沉桥着九点的最后一响。
那儿我遇到一个熟人,喊住他道:
“史太森!你记得我们在麦来船上!
去年你种在你的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能开花吗?
还是突然霜冻搅乱了它的花床?
哦,千万把狗撵开,那是人类之友,
不然他会用爪子又把它掘出来!
你呀,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二、 一局棋戏


她所坐的椅子,在大理石上
象王座闪闪发光;有一面镜子,
镜台镂刻着结葡萄的藤蔓,
金黄的小爱神偷偷向外窥探,
(还有一个把眼睛藏在翅膀下)
把七枝蜡的烛台的火焰
加倍反射到桌上;她的珠宝
从缎套倾泻出的灿烂光泽,
正好升起来和那反光相汇合。
在开盖的象牙瓶和五彩玻璃瓶里
暗藏着她那怪异的合成香料,
有油膏、敷粉或汁液——以违乱神智,
并把感官淹没在奇香中;不过
受到窗外的新鲜空气的搅动,
它们上升而把瘦长的烛火加宽,
又把烛烟投到雕漆的梁间,
使屋顶镶板的图案模糊了。
巨大的木器镶满了黄铜
闪着青绿和橘黄,有彩石围着,
在幽光里游着一只浮雕的海豚。
好象推窗看到的田园景色,
在古老的壁炉架上展示出
菲罗美的变形,是被昏王的粗暴
逼成的呵;可是那儿有夜莺的
神圣不可侵犯的歌声充满了荒漠,
她还在啼叫,世界如今还在追逐,
“唧格,唧格”叫给脏耳朵听。
还有时光的其它残骸断梗
在墙上留着;凝视的人像倾着身,
倾着身,使关闭的屋子默默无声。
脚步在楼梯上慢慢移动着。
在火光下,刷子下,她的头发
播散出斑斑的火星
闪亮为语言,以后又猛地沉寂。

“我今晚情绪不好。呵,很坏。陪着我。
跟我说话吧。怎么不说呢?说呵。
你在想什么?什么呀? 我从不知你想着什么。想。”

我想我们是在耗子洞里,
死人在这里丢了骨头。

“那是什么声音?”
    是门洞下的风。
“那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虚空,还是虚空。
      “你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
也不记得?”

  我记得
那些明珠曾经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是死?你的头脑里什么也没有?”
                   可是
呵呵呵呵那莎士比希亚小调——
这么文雅
这么聪明
“如今我做什么好?我做什么好?”
“我要这样冲出去,在大街上走,
披着头发,就这样。我们明天干什么?
我们究竟干什么?”
    十点钟要热水。
若是下雨,四点钟要带篷的车。
我们将下一盘棋,
揉了难合的眼,等着叩门的一声。

丽尔的男人退伍的时候,我说——
我可是直截了当,我自己对她说的,
快走吧,到时候了
艾伯特要回来了,你得打扮一下。
他要问你他留下的那笔镶牙的钱
是怎么用的。他给时,我也在场。
把牙都拔掉吧,丽尔,换一副好的。
他说,看你那样子真叫人受不了。
连我也受不了,我说,你替艾伯特想想,
他当兵四年啦,他得找点乐趣,
如果你不给他,还有别人呢,我说。
呵,是吗,她说。差不多吧,我说。
那我知道该谢谁啦,她说,直看着我。
快走吧,到时候了
你不爱这种事也得顺着点,我说。
要是你不能,别人会来接你哩。
等艾伯特跑了,可别怪我没说到。
你也不害臊,我说,弄得这么老相。
(论年纪她才三十一岁)。
没有法子,她说,愁眉苦脸的,
是那药丸子打胎打的,她说。
(她已生了五个,小乔治几乎送了她的命。)
医生说就会好的,可是我大不如从前了。
你真是傻瓜,我说。
要是艾伯特不肯罢休,那怎么办,我说。
你不想生孩子又何必结婚?
快走吧,到时候了
对,那礼拜天艾伯特在家,做了熏火腿,
他们请我吃饭,要我乘热吃那鲜味——
快走吧,到时候了
快走吧,到时候了
晚安,比尔。晚安,娄。晚安,梅。晚安。
再见。晚安。晚安。
晚安,夫人们,晚安,亲爱的,晚安,晚安。




三、火的说教


河边缺少了似帐篷的遮盖,树叶最后的手指
没抓住什么而飘落到潮湿的岸上。风
掠过棕黄的大地,无声的。仙女都走了。
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
河上不再漂着空瓶子,裹夹肉面包的纸,
绸手绢,硬纸盒子,吸剩的香烟头,
或夏夜的其它见证。仙女都走了。
还有她们的朋友,公司大亨的公子哥们,
走了,也没有留下地址。
在莱芒湖边我坐下来哭泣……
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
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吧,我不会大声,也说不多。
可是在我背后的冷风中,我听见
白骨在碰撞,得意的笑声从耳边传到耳边。
一只老鼠悄悄爬过了草丛 把它湿粘的肚子拖过河岸,
而我坐在冬日黄昏的煤气厂后,
对着污滞的河水垂钓,
沉思着我的王兄在海上的遭难。
和在他以前我的父王的死亡。
在低湿的地上裸露着白尸体,
白骨抛弃在干燥低矮的小阁楼上,
被耗子的脚拨来拨去的,年复一年。
然而在我的背后我不时地听见
汽车和喇叭的声音,是它带来了
斯温尼在春天会见鲍特太太。
呵,月光在鲍特太太身上照耀
也在她女儿身上照耀
她们在苏打水里洗脚
哦,听童男女们的歌声,在教堂的圆顶下!

嘁喳嘁喳
唧格、唧格、唧格,
逼得这么粗暴。
特鲁

不真实的城
在冬日正午的棕黄色雾下 尤金尼迪先生,斯莫纳的商人
没有刮脸,口袋里塞着葡萄干
托运伦敦免费,见款即交的提单,
他讲着俗劣的法语邀请我
到加农街饭店去吃午餐
然后在大都会去度周末。

在紫色黄昏到来时,当眼睛和脊背
从写字台抬直起来,当人的机体
象出租汽车在悸动地等待,
我,提瑞西士,悸动在雌雄两种生命之间,
一个有着干瘪的女性乳房的老头,
尽管是瞎的,在这紫色的黄昏时刻
(它引动乡思,把水手从海上带回家)
却看见打字员下班回到家,洗了
早点的用具,生上炉火,摆出罐头食物。
窗外不牢靠地挂着
她晾干的内衣,染着夕阳的残辉,
沙发上(那是她夜间的床)摊着
长袜子,拖鞋,小背心,紧身胸衣。
我,有褶皱乳房的老人提瑞西士,
知道这一幕,并且预见了其余的——
我也在等待那盼望的客人。
他来了,那满脸酒刺的年青人,
小代理店的办事员,一种大胆的眼神,
自得的神气罩着这种下层人,
好象丝绒帽戴在勃莱弗暴发户的头上。
来的正是时机,他猜对了,
晚饭吃过,她厌腻而懒散,
他试着动手动脚上去温存,
虽然没受欢迎,也没有被责备。
兴奋而坚定,他立刻进攻,
探索的手没有遇到抗拒,
他的虚荣心也不需要反应,
冷漠对他就等于是欢迎。
(我,提瑞西士,早已忍受过了
在这沙发式床上演出的一切;
我在底比斯城墙下坐过的,
又曾在卑贱的死人群里走过。)
最后给了她恩赐的一吻,
摸索着走出去,楼梯上也没个灯亮……

她回头对镜照了一下,全没想到还有那个离去的情人;
心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
“那桩事总算完了;我很高兴。”
当美人儿做了失足的蠢事
而又在屋中来回踱着,孤独地,
她机械地用手理了理头发,
并拿一张唱片放上留声机。

“这音乐在水上从我的身边流过,”
流过河滨大街,直上维多利亚街。
哦,金融城,有时我能听见
在下泰晤士街的酒吧间旁,
一只四弦琴的悦耳的怨诉,
而酒吧间内渔贩子们正在歇午,
发出嘈杂的喧声,还有殉道堂:
在它那壁上是说不尽的
爱奥尼亚的皎洁与金色的辉煌。

油和沥青
洋溢在河上
随着浪起
游艇漂去
红帆
撑得宽宽的
顺风而下,在桅上摇摆。
游艇擦过
漂浮的大木
流过格林威治
流过大岛
  喂呵啦啦 咧呀
  哇啦啦 咧呀啦啦

伊丽莎白和莱斯特
划着浆
船尾好似
一只镀金的贝壳
红的和金黄的
活泼的水浪
泛到两岸
西南风
把钟声的清响
朝下流吹送
白的楼塔
  喂呵啦啦 咧呀
  哇啦啦 咧呀啦啦

“电车和覆满尘土的树,
海倍里给我生命。瑞曲蒙和克尤
把我毁掉。在瑞曲蒙我翘起腿
仰卧在小独木舟的船底。”
“我的脚在摩尔门,我的心
在我脚下。在那件事后
他哭了,发誓‘重新做人’。
我无话可说。这该怨什么?

“在马尔门的沙滩上。
我能联结起
虚空和虚空。
呵,脏手上的破碎指甲。
我们这些卑贱的人
无所期望。”
    啦啦

于是我来到迦太基

烧呵烧呵烧呵烧呵
主呵,救我出来
主呵,救我

烧呵




四、水里的死亡

扶里巴斯,那腓尼基人,死了两星期,
他忘了海鸥的啼唤,深渊里的巨浪,
利润和损失。
     海底的一股洋流
低语着啄他的骨头。就在一起一落时光
他经历了苍老和青春的阶段
而进入旋涡。
     犹太或非犹太人呵,
你们转动轮盘和观望风向的,
想想他,也曾象你们一样漂亮而高大。


荒 原 (5)

五、雷的说话

在汗湿的面孔被火把照亮后
在花园经过寒霜的死寂后
在岩石间的受难后
还有呐喊和哭号
监狱、宫殿和春雷
在远山的回音振荡以后
那一度活着的如今死了
我们曾活过而今却垂死
多少带一点耐心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有石而无水,只有砂石路
砂石路迂回在山岭中
山岭是石头的全没有水
要是有水我们会停下来啜饮
在岩石间怎能停下和思想
汗是干的,脚埋在沙子里
要是岩石间有水多么好
死山的嘴长着蛀牙,吐不出水来
人在这里不能站,不能躺,不能坐
这山间甚至没有安静
只有干打的雷而没有雨
这山间甚至没有闲适
只有怒得发紫的脸嘲笑和詈骂
从干裂的泥土房子的门口
           如果有水

而没有岩石
如果有岩石
也有水
那水是
一条泉
山石间的清潭
要是只有水的声音
不是知了
和枯草的歌唱
而是水流石上的清响
还有画眉鸟隐在松林里作歌
淅沥淅沥沥沥沥
可是没有水

那总是在你身边走的第三者是谁?
我算数时,只有你我两个人
可是我沿着白色的路朝前看
总看见有另一个人在你的身旁
裹着棕色的斗篷蒙着头巾走着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在你身旁走的人是谁?

那高空中响着什么声音
好似慈母悲伤的低诉
那一群蒙面人是谁
涌过莽莽的平原,跌进干裂的土地
四周只是平坦的地平线
那山中是什么城
破裂,修好,又在紫红的空中崩毁
倒下的楼阁呵
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
维也纳、伦敦
呵,不真实的

一个女人拉直她的黑长的头发
就在那丝弦上弹出低诉的乐音
蝙蝠带着婴儿脸在紫光里
呼啸着,拍着翅膀
头朝下,爬一面烟熏的墙
钟楼倒挂在半空中
敲着回忆的钟,报告时刻
还有歌声发自空水槽和枯井。

在山上这个倾坍的洞里
在淡淡的月光下,在教堂附近的
起伏的墓上,草在歌唱
那是空的教堂,只是风的家。
它没有窗户,门在摇晃,
干骨头伤害不了任何人。
只有一只公鸡站在屋脊上
咯咯叽咯,咯咯叽咯
在电闪中叫。随着一阵湿风
带来了雨。

恒河干涸,疲萎的叶子
等待下雨,乌黑的云
在远方集结,在喜马万山上。
林莽蜷伏着,沉默地蜷伏着。
于是雷说话了

哒塔:我们给予了什么?
我的朋友,血激荡着我的心
一刹那果决献身的勇气
是一辈子的谨慎都赎不回的
我们靠这,仅仅靠这而活着
可是我们的讣告从不提它
它也不在善意的蜘蛛覆盖的记忆里
或在尖下巴律师打开的密封下
在我们的空室中

哒亚德万:我听见钥匙
在门上转动一下,只转动了一下
我们想着钥匙,每人在囚室里,
想着钥匙,每人认定一间牢房
只在黄昏时,灵界的谣传
使失意的考瑞雷纳斯有一刻复苏

哒密阿塔:小船欢欣地响应
那熟于使帆和摇桨的手
海是平静的,你的心灵受到邀请
会欢快地响应,听命于
那节制的手

     我坐在岸上
垂钓,背后是一片枯乾的荒野,
是否我至少把我的园地整理好?
伦敦桥崩塌了崩塌了崩塌了
于是他把自己隐入炼狱的火中
何时我能象燕子——呵燕子,燕子
阿基坦王子在塌毁的楼阁中
为了支撑我的荒墟,我捡起这些碎片
当然我要供给你。海若尼莫又疯了。
哒嗒。哒亚德万。哒密呵塔。
    善蒂,善蒂,善蒂。

Thursday, February 28, 2008

李白。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

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或作「春夜宴桃李園序」)
李白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或作「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花之芳園(或作「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或作「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或作「罰依金谷酒斗數」)。


李白〈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探究
建中國文教師 林義烈
摘要

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全文僅有一百一十九個字。可分三段:第一段自「夫天地者」至「良有以也」,說明古人秉燭夜遊的原因在浮生若夢;第二段自「況陽春召我以煙景」至「獨慚康樂」,記敘良辰美景,天倫會樂;第三段自「幽賞未已」至「罰依金谷酒數」,記敘坐花醉月,應有佳詠(作)。主旨為:(藉為《桃花園賦詩集》作序之便,)抒寫「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慨歎;出現在篇首的第一段。文體:在形式上是應用文(裡的「序」;「序」裡的「書序」);在內容上是抒情文。

目錄

壹、前言

貳、題目的探究

參、大意的探究

肆、主旨的探究

伍、文體的探究

陸、結論

柒、參考書目

捌、附錄

關鍵字:序、大意、主旨、文體、應用文、抒情文

壹、 前言

〈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收錄在《李太白全集》,大約作於開元二十一年前後,地點在今安陸兆山桃花岩。內容記敘李白與他的堂弟們,相聚在桃花園中,飲酒賦詩、暢序天倫的情景。全文以駢句為主,筆觸流暢自然,風格清新灑脫,是傳誦千古的名作。

它是一篇序文殆無疑義,可惜的是它所序的對象——桃花園賦詩集——不見其蹟,詩集的內容、體例迄今難明:這就給本文的真意和定位帶來了困擾。從純粹「書序」的作用或目的來看,其體裁大多屬於記敘;從「贈序」的寫作動機或目的來看,其體裁則多半為論說。本文不是論說,也非記敘;正中版《高中國文》第一冊《教師手冊》說「內容偏重在抒情」,所以它是抒情文:說得極為確當。

姚鼐以為: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名為「序」,實為「記」。「記」屬「雜記類」,相當於我們今日的「記敘文」,實乃不得不然的誤會。

貳、 題目的探究

本文題目「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可以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是由人(省略)、時、事、地四者組成的句子,說明這是一件事;第二部分的「序」,說的是這篇文章的體裁。

單從「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句來看,本文屬於記敘文,記敘的是:我(人,即李白;省略)在某一個春天的晚上(時),於桃花園(地),宴請我的堂弟們(事)。從,音縱,去聲,謂次於最親者。所以,從父指次親於父親的伯父、叔父;從弟便是自伯父、叔父所出之弟,即堂弟。把題目中的「從弟」,解成為「堂弟們」,是得自文中「群季」的靈感,並不是題目本身明白具有的意思。

「序」是古代文體的一種(在下文「伍、文體的探究」將有詳細的說明),現在我們把它全部歸在「應用文」一類裡。應用文是一種純粹以「形式」來作的歸類,這種文體的文意內容也無非是記敘、抒情、論說三種性質。正中版《高中國文》第一冊第一課的〈題解〉,將它的文體分為內容和形式兩部分來敘述,其作法是正確的。

本文題目另有「春夜宴諸從弟桃花園序」(《文苑英華》)、「春夜讌從弟桃花園序」(《唐文粹》)、「春夜宴桃李園序」(《古文觀止》)等不同的面貌。「諸從弟」即為「群季」之意;讌,會飲,與「以酒食相款待」的宴,音同意近:前二者尚無可議。而後者的「春夜宴桃李園序」題目,為坊間多數選本所用,其文亦因題而將「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句,改為「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按:「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為一對句,就對仗的是否工整看,以「桃花」對「天倫」,似較「桃李」為略勝一籌。

本文是李白為《桃花園賦詩集》所作的序,論者以為其性質和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相近,唯名題略有殊異。〈蘭亭集序〉將書名《蘭亭集》(詩集名稱)直接寫在題目上,後人因此可以一眼斷定其為「書序」;但本文所序的對象,題目上未提,我們甚至只能「猜想」有《桃花園賦詩集》這麼一本書,而〈春夜宴桃花園序〉是這本書的序。

因此,如果可以的話,學學〈蘭亭集序〉的成例,將本文題目改為〈桃園集序〉或〈桃花園集序〉,將書名(詩集名稱)明白呈現在題目中,題意將更為明確。或者也可以仿照〈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簡稱〈滕王閣序〉之例,將本文題目詳述為〈春夜會諸從弟桃花園宴詠序〉、簡稱〈桃花園序〉亦可。

參、 大意的探究

文分三段:第一段自「夫天地者」至「良有以也」,說明古人秉燭夜遊的原因在浮生若夢;第二段自「況陽春召我以煙景」至「獨慚康樂」,記敘良辰美景,天倫會樂;第三段自「幽賞未已」至「罰依金谷酒數」,記敘坐花醉月,應有佳詠(作)。

前文提過,本文題目中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屬於記敘文。記敘是記事和敘事的合稱。依據夏丏尊在《學生作文原理》中的說法,記敘文的組成有幾個要素:

一、 事件的主體——人物。(即什麼人)

二、 事件的情節——事實。(即什麼事)

三、 事件發生的時間——時間。(即什麼時候)

四、 事件發生的地點——地點。(即什麼地方)

受西方的文學理論影響的作文家,在這四個要素之外另增兩項,簡稱六W,就是:什麼人(Who)、什麼時候(When)、什麼地方(Where)、什麼事(What)、為什麼(Why)和怎麼樣(How)。

本文題目回答了其中的四個W:一是「什麼人」——作者(省略);二是「什麼時候」——春夜;三是「什麼地方」——桃花園;四是「什麼事」——宴從弟。四個記敘文的要素齊備,對本文的基本內容,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提示。

開頭第一段說明古人秉燭夜遊的原因在「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不屬於記敘,而是論述。前兩句:「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說明宇宙空間之大、時間之長,屬於「什麼事」,卻是下文「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為什麼」。由於「浮生若夢」,所以「為歡幾何」;又由於「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所以「古人秉燭夜遊」(而又因為古人「秉燭夜遊」的那種珍惜時間,或稱「及時行樂」的態度與作為,我們深表同感,因而才會有此次仿效古人的夜宴之會——但是這些內容,文中並未直接表露)。「古人秉燭夜遊」是「什麼事」;「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是「古人秉燭夜遊」的「為什麼」。

在這一段裡真正屬於記敘成份的,只有用來點題的「古人秉燭夜遊」這一句,由「什麼人」——「古人」、「什麼事」——「秉燭遊」和「什麼時候」——「夜」,三者組成。這個「秉燭夜遊」的「夜」,《古文觀止》的編者說是「點『夜』字」,也就是點出題目「春夜」裡的「夜」字,間接回答是「什麼時候」宴,以及「為什麼」要利用「夜」來宴的問題。答案就是:因為「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句中的「為歡幾何」——「歡」用以呼應「遊」,不僅是「什麼事」,也是我們此次舉行夜宴和「古人秉燭夜遊」的「為什麼」之一;而「浮生若夢」——「夢」用以呼應「夜」,也不僅是「為歡幾何」的「為什麼」,更是我們此次舉行夜宴和「古人秉燭夜遊」的另一個「為什麼」。

這一個此次舉行夜宴的「為什麼」,作者並未在文中直接寫明,只是含蓄委婉的借古映今,可以說脫轉得極為巧妙自然而不著痕跡罷了。

第二段記敘良辰美景,天倫會樂,是本文敘述的主體,包含了前述記敘文裡所有的六個W。

「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是「會桃花之芳園」的第二個「為什麼」;它的第一個「為什麼」便是前段說的「為歡幾何」或「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會桃花之芳園」的「會」等同於題目「春夜宴從弟桃花園」中的「宴」。「會桃花之芳園」由「什麼事」——「會」和「什麼地方」——「桃花之芳園」組成。「大塊假我以文章」是「什麼事」;「陽春召我以煙景」是「什麼時候」——「陽春」加上「什麼事」——「召我以煙景」。「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與前段開頭的「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同是傳誦千古的不朽名句,《古文觀止》的編者說是「點『春』字」,也就是點出題目「春夜」裡的「春」字,與前一段「秉燭夜遊」的「點『夜』字」相結合,共同照應了題目上的「春夜」,具有強烈而鮮活的點題效果。

第二段開頭的「況」字,是一個表示進層關係的連接詞,除了用以連接第一段之外,同時再一次的回答「為什麼」要舉行宴會的理由:是因為春景美麗、且來自大自然多采多姿的召喚不容辜負,因此要「宴」;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生苦短,歡樂無多——時間是一刻兒都不能輕易放過的,因此不待白天來到,連「夜」就「會」了。

「序天倫之樂事」本身便回答了「什麼人」——「天倫」、「什麼事」——「序事」和「怎麼樣」——「樂」等三個問題,同時也回答了「會桃花之芳園」的「怎麼樣」。「天倫」指的是作者和他的堂弟們,所以是「什麼人」。「序天倫之樂事」其實也可以是「會桃花之芳園」的「為什麼」。後者是為序而會,與前者的因會而序,就文意而言,其實無差。

「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兩句裡,總共回答了四個「什麼人」,兩個「怎麼樣」和一個「什麼事」。「什麼人」包含了「群季」和「吾人」,「惠連」和「康樂」;「怎麼樣」包含了「俊秀」和「慚」;「什麼事」指「詠歌」。「群季俊秀」、「群季為惠連」和「吾人獨慚」、「吾人為康樂」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到的四個「什麼事」;「群季俊秀」是「吾人獨慚」的「為什麼」;而「吾人獨慚」卻是「群季俊秀」的「怎麼樣」。

第三段的「幽賞未已」和「高談轉清」都是「什麼事」——「幽賞」、「高談」加「怎麼樣」——「未已」、「轉清」。「開瓊筵以坐花」和「飛羽觴而醉月」都是以「什麼事」——「開瓊筵」、「飛羽觴」起,加「什麼事」——「坐」、「醉」,和「什麼地方」——「花」、「月」所組成。「開瓊筵以坐花」的「花」字和「飛羽觴而醉月」的「月」字,還有間接點出「什麼時候」的作用:「花」字點「春」;「月」字點「夜」。「不有佳詠,何伸雅懷」是一組假設性的「什麼事」——「不有佳詠」加「怎麼樣」——「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也是一組假設性的「什麼事」和「怎麼樣」。「詩不成」同時也是「罰依金谷酒數」的「為什麼」。

從題到文,從開頭到結束,全文幾為「記敘文」要素的六個W所組成,因此姚鼐要在他的《古文辭類纂》裡這樣說: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名為「序」,實為「記」。也不是全無道理。

從記敘文的角度看,本文屬於以事為主的一類,它的事總稱之為「宴」,細分之則有:會、序、歌、賞、談、飲。「會桃花之芳園」是宴的先聲,「序天倫之樂事」是宴的目的(準此,則「序天倫之樂事」當為「會桃花之芳園」的「為什麼」才是),歌、賞、談、飲則是宴的內容。在宴的內容方面,前三者作者幾乎一筆帶過:歌是「吾人詠歌」,賞則「幽賞未已」,談乃「高談轉清」;而詳寫飲酒:酒席是華貴的「瓊筵」,喝酒的地點在花叢之中(坐花),頻頻高杯、豪興不盡的是「飛羽觴」,月下朦朧的不知是人醉了還是月醉了的是「醉月」,微露著這位世稱「詩仙」的作者身上所散放的一點仙氣。

詩以酒發,酒助詩興。所以,「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倒也入情合理。其中「罰」字,雖是「詩不成」的「怎麼樣」,本身也是「什麼事」一樁;而「依金谷酒數」則又是「罰」的「怎麼樣」了。

肆、 主旨的探究

每一篇文章都是由兩個部分組成:一部分看得見,是文章「材料的部分」,也有人稱它作「形式」;另一部分看不真切,是文章「思想的所在」,也有人稱它作「內容」,是文章主要的意思。

一篇文章裡包含的意思很多:一段有一段的意思,一句有一句的意思,一詞有一詞的意思。但是他們合起來所要表達的意思,卻只有、也只能有一個,是文章主要的意思,也是作者寫作的用意,或該文的中心思想,也就是主旨。

大意卻是一篇文章的節要章句,或事件的大概經過,可以分段敘說,也可以全文總提;與主旨並不相同。

文章的主旨,可能是作者一種獨特的經驗,一些精闢的見解,一個教訓,或是一個體悟,都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產物。它通常隱含在文字的背後,讀者必須完全了解文字的表面意義,才可能把握得到。

〈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這篇文章也不例外。看得見的材料部分,我們已在前文作了探究,歸結起來,不外就是人、事、時、地四要素,外加「為什麼」和「怎麼樣」兩部分。怎麼樣是「原事」所衍生的「新事」,仍屬記敘文的「要素」範圍;而「為什麼」談的多是發生這事的「理由」或「原因」,已經稍稍脫離記敘文的「要素」範圍。有的「為什麼」擔負的只是上下文意的承轉,沒有什麼大作用;有的卻隱藏著作者寫作該文的用意或目的:那就是該文的主旨了。

依據上文的分析,本文的「為什麼」共有八明一暗九個地方,明處為:

一、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為什麼」。

二、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是「古人秉燭夜遊」(也是我們舉行春夜宴會)的「為什麼」。

三、 「浮生若夢」是「為歡幾何」的「為什麼」。

四、 「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是「會桃花之芳園」的第二個「為什麼」。

五、 「為歡幾何」或「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是「會桃花之芳園」的第一個「為什麼」。(「會」即是「宴」之意,呼應「歡」字)

六、 「序天倫之樂事」也可以是「會桃花之芳園」的「為什麼」。

七、 「群季俊秀」是「吾人獨慚」的「為什麼」。

八、 「詩不成」是「罰依金谷酒數」的「為什麼」。

暗處是:

九、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是『我們舉行春夜宴會』的「為什麼」。(此項依附在第二項的背後)

第一項的「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是對自然時空的人事描述,目的在引發「浮生若夢」的感悟,沒有貫串全文的力氣,不足以為主旨。第四項的「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第六項的「序天倫之樂事」,分別照應「為歡幾何」句中「歡」字下的「良辰、美景、樂事」諸寫照,當然都不成其為主旨。而第七、八項的「群季俊秀」和「詩不成」都只是局部事實的陳述,當然也算不得是主旨。唯有在第二、三、五、九項都出現的「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才是本文的主旨所在。尤其是第九項以「春」與「宴」回應了「為歡幾何」的慨嘆;以「夜」彌補了「浮生若夢」的遺憾:是真正捉摸到了李白寫作本文的心意啊。

第二項:「浮生若夢」是「為歡幾何」的「為什麼」。是說:因為「浮生若夢」,所以「為歡幾何」。為了彌補「浮生若夢」這個缺憾,人生就應當「為歡」、「為歡」、「為歡」。於是有人就把它解為「人生當及時行樂」的主旨了。

南一版的《古文觀止鑑賞》說:主旨敘說人生短暫,當「及時行樂」,表現一種曠達的情懷。

三民版的《新譯古文觀止》說:第一小段先由天地為逆旅、光陰是過客而感發人生短暫無常,引出「及時行樂」的主題。

東華版的《古文觀止全譯》說:表現了他對自然和生活的熱愛,胸懷的曠達,也反映出人生若夢宜「及時行樂」的情懷。

關永禮主編的《古文觀止鑑賞辭典》說:「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也表現出作者既摯愛大自然又要「及時作樂」的消極心態與思想。

本文開頭以「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引出夜宴,全文基調全在一個「歡」字,所以不管是陽春、煙景、文章、芳園、瓊筵、羽觴、坐花、醉月,還是宴、遊、會、序、歌、賞、談、飲,無一不是「樂事」,加諸一「夜」字,還不是「及時行樂」的坐實嗎。但是「行樂」有頹廢的傾向,加以「及時」並不是非得「行樂」不可——為什麼不可以及時「行善」、「行孝」、「行義」、「努力」、「勤學」、「奮發」呢?因此我認為適當的主旨應該是:抒寫「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故坐對良辰美景,應有佳詠申懷)的慨歎。

正中版《高中國文》第一冊課本的〈題解〉說:「全文敘述李白在春天的月夜和他的堂弟們在桃花名園中,飲酒賦詩、暢序天倫的情景。」——這是作為「形式」上的「序」文,也就是「記敘」成分的「大意」,沒有「為什麼」的質疑,也沒有「原因、理由」等的回應,還搆不上「主旨」的邊兒呢。(〈題解〉中未提「主旨」字眼,正是說明該段敘述並非主旨之意)

主旨可能在文內或文外出現,因它「出現」的位置,區分為四種:在第一段出現的叫「篇首」、不在首尾兩段出現的叫「篇腹」、在最後一段出現的叫「篇末」、沒有明白出現在文章當中的叫「篇外」。本文主旨出現在篇首的第一段。

伍、 文體的探究

文體就是文章的體裁。今日我們為了進行語文教學的便利,將所有的文章區分為四,叫做記敘、抒情、論說、應用。這記敘、抒情、論說、應用四項,就叫做文體。其中應用文一項,是具有特定目的、對象、時空、格式,而在日常生活中實際要使用到的文字——本文就是屬於這一項。

正中版《高中國文》第一冊《教師手冊》的〈題解〉說:本文是為《桃花園賦詩集》所作的序。在形式上它屬於「序記類」,所以是應用文的一種。後半「應用文」之說正確;前句的「序記類」之說則有待商榷。按:姚鼐《古文辭類纂》將文體分為十三類,有序跋、贈序等,沒有「序記」;而曾國藩《經史百家雜鈔》將文體分為三門十一類,其中「記載門」有「敘記類」,其他門類之中也不見有「序記類」。

《文體明辨》:「按《爾雅》云:序,緒也。」「序」也有人寫作「敘」,本義是列其秩次。凡說話、敘事如絲之抽緒,有條有理,都可以叫作「序」。後來人們給書籍、文章(包括詩篇)所寫的介紹性文字;或介紹作者生平、事蹟,說明寫作動機、寫作經過,或對其內容、體例加以闡釋和評價的文字,都叫做「序」,也叫做「書序」(包括「詩序」)。

另有一種序,發端於晉代,盛行於唐宋。唐初文壇,親朋故舊在臨別之際,常常設宴餞別,飲酒賦詩。積成卷帙後,由某人為這些詩作「序」,說明其作者、由來等,叫做「詩序」,是前述「書序」的一種。後來演變成並沒有詩歌的唱和,只是寫一篇文章贈人的也叫做「序」。這種「序」就叫做「贈序」。「贈序」是唐宋以後,在「書序」、「詩序」基礎上發展形成的一種送別贈言之文,與為詩文而寫、重在評介詩文的「書序」不同。

在題目中指出本文文體為「序」,至於是「書序」還是「贈序」,則沒有明確線索可尋。按前述正中版《高中國文》第一冊《教師手冊》的〈題解〉:本文是為《桃花園賦詩集》所作的序之說,則本文當屬應用文中之「書序」(或「詩序」)。然前文「題目的探究」中亦曾提及,本文所序之書,目前無法證實;但就其內容來看,文中對其書的作者(群季)、寫作動機(伸雅懷)、寫作經過(宴、會、序、歌、賞、談、飲、樂、醉等),及對其內容的評價(佳)等,均略有提涉,應屬「書序」無疑。

「書序」因作者的不同,分為「自序」及「他序」兩種。作者為自己所寫的書或文寫序,叫做「自序」,像《史記》〈太史公自序〉、〈桃花源記〉等是,前者是為整本書作的序,後者是為單篇詩文所作的序;如果作者自認為名氣不大,求當時有名的人代寫的序,就是「他序」或「代序」,像孫中山先生的〈黃花岡烈士事略序〉便是。本文因為所序之書內容不明,如果其中沒有李白的作品,則為「他序」;如果雜有部分自己的作品,則其分類不屬「自序」,也不能稱之為「他序」。

本文在「形式」方面的另一個特色是「駢體」。

「駢體」文也稱作駢文,是就文章的「語言特點」所作的歸類,不列在各家文體分類中的任一門類當中,但是它的性質略同於「文體」而等級稍高。一般說來,所有的文章依其為是否有韻,都可以歸類到「有韻文」與「無韻文」兩種裡,前者如詩、詞、歌、賦等,後者如唐、宋古文。而不管有韻或者無韻之文,它們又都可以有記敘、抒情、論說、應用等四體。

現代文學中的「小說」、「散文」等屬於「無韻文」,而流行於魏晉六朝的「駢文」,也是「無韻文」中的一種。唐代的「駢文」又稱「四六文」。

「駢文」從形式來看,也跟「散文」不同。日人兒島獻吉郎說:「四六文既非純粹之散文,又非完全之韻文,乃似文非文,似詩非詩,介於韻文散文之間,有不離不即之關係者,故稱之為律語或駢文。」(《中國文學概論》)它有以下幾個特徵:

一、多用對句;

二、以四字和六字的句調做基本;

三、力圖音調的諧和;

四、繁用典故;

五、務求文辭的華美。

本文共用了七組對偶句;全文二十四句當中,四、六字句合佔二十句;三個典故;七種修辭格,修辭例句多達三十一句。除了第三項的「力圖音調的諧和」不是很嚴格的講求以外,全是符合「駢文」要求的。茲分別敘述如下:

一、 多用對句:

1.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2.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

3.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

4.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

5.幽賞未已,高談轉清。

6.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

7.不有佳詠,何伸雅懷。

二、 以四字和六字的句調做基本:

除「光陰者」、「而浮生若夢」、「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四句非四非六之外,其餘二十句六字句佔其八,四字句有十二。

三、 繁用典故:

1.「古人秉燭夜遊」典出〈古詩十九首〉之〈生年不滿百〉詩,原句是:「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2.「惠連、康樂」事典出《南史》〈謝惠連傳〉。

3.「罰依金谷酒數」典出晉石崇〈金谷園詩序〉:「遂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斗。」

四、 務求文辭的華美:

全文僅一百一十九個字,卻使用了八種修辭,幾乎無句不美、無語不麗。茲細述如下:

1.轉化:轉換寫作對象的本性,藉以移入作者充沛的情感,叫做「轉化」,分三種:

(一)擬人:以人比物的修辭方式;

(二)擬物:以物比人的修辭方式;

(三)形象化:將抽象事物具體化。

(1)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擬人)

(2)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形象化)

(3) 陽春召我以煙景。(擬人)

(4) 大塊假我以文章。(擬人)

2.譬喻:因甲乙兩者具有類似點,寫作時便以熟悉的甲來曉喻未知的乙,叫「譬喻」。甲乙二者必有不完全相同的「類似點」,是譬喻的內容要素;此類似點則可寫出亦可不寫出,視其行文之需要。譬喻的形式,未知的乙叫「喻體」,熟悉的甲叫「喻依」,連接二者的叫「喻詞」。一譬喻兼備此三者謂之「明喻」;喻詞為繫詞所取代者為「隱喻」,又叫「暗喻」;省去喻詞者是謂「略喻」;連喻體並皆略去者為「借喻」。

(5)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略喻)

(6)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略喻)

(7) 浮生若夢。(明喻)

(8) 煙景。(借喻)

(9) 群季俊秀,皆為惠連。(隱喻)

(10) 吾人詠歌,獨慚康樂。(略喻)

(11) 飛羽觴。(略喻)

3. 對偶:文中上下兩語句,字數相等,句法相稱,詞性與意義相對,有時還講究平仄相反的,就叫做「對偶」。又分句中對、單句對、雙句對和長對等。句中對又稱「當句對」,是一句當中兩詞語相對;單句對是相鄰的兩句彼此對仗;雙句對又稱「隔句對」,是奇偶數句間隔相對;長對為相隔兩句以上的對句。

(12)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隔句對;如作「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則為「單句對」)

(13) 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單句對)

(14) 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單句對)

(15) 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隔句對)

(16) 幽賞未已,高談轉清。(單句對)

(17)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單句對)

(18) 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單句對)

4. 類疊:同樣字、詞、語、句的重複運用叫「類疊」;隔離間用的稱「類」,緊相連接的叫「疊」。

(19)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類字)

(20) 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類字)

(21) 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類字)

5. 設問:文中變平敘的語氣而為詢問的語氣,叫「設問」,可分三種:

(一)有問有答,或叫「提問」;

(二)有問沒答,又叫「疑問」;

(三)反問,形式上仍有問沒答,但其實答案可自問題背後求得。又叫「激問」或「反詰」。

(22) 為歡幾何?(反問)

(23) 何伸雅懷?(反問)

6.引用:文中援引他人的話或典故、俗語等叫「引用」。指明引自何人何處的叫「明引」;不交代出處的叫「暗用」。

(24) 「古人秉燭夜遊」,引自〈古詩十九首〉。(暗用)

(25) 「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引自《南史》〈謝惠連傳〉。(暗用)

(26) 「罰依金谷酒數」引自晉石崇〈金谷園詩序〉。(暗用)

7.借代:借彼事物之名為此事物之稱,或以同一事物之某部、全部代其全部及某部之修辭方式謂之「借代」。

(27) 大塊假我以文章。(以外表的「文采」代大自然之「本體」)

(28) 吾人詠歌。(以「唱念」代「作品」)

(29) 不有佳詠。(以「唱念」代「作品」)

8.轉品:詞語在文句中改變了它原來的詞性,叫做「轉品」。

(30) 獨慚康樂。(形容詞作動詞用)

(31) 飛羽觴而醉月。(形容詞作動詞用)

陸、 結論

主旨是一篇文章的主要意思,也就是作者之所以寫作此文的「為什麼」。因此找到李白寫作本文的「原因」,也就找到了本文的主旨。

從「表面上」來看,本文是李白為《桃花園賦詩集》所作的序,那麼他的主旨也就是「為春夜宴從弟桃花園詩集作序」罷了。如果李白不是對自己「有感而發」、對他人「意有所指」,如同目前坊間許多書籍上的「不樂之序」、「無意之序」和「不知所云之序」一般,那就算是。

但是,如果李白是「有感而發」、「意有所指」的話,那麼他的主旨就不會是這麼單純、「表面化」了。

我們試著從「更深一層」的文意來探究:為什麼有會有《桃花園賦詩集》一書的產生?因為李白與群季會樂,必須有佳詠以伸雅懷!為什麼有李白與群季會樂之舉?因為「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如果「浮生若夢」是人生必然的限制,那麼「為歡幾何」便是人生不得不然的無奈。這樣的限制與無奈,不自今日始,也非今日終;不只古人碰到過,後人也將碰到它。面對這樣的無奈與限制,古人有古人應對之道叫「秉燭夜遊」,李白覺得不錯,於是他也學了古人的這種良法美意,辦了一個春夜之宴。

「為什麼」有這個春夜之宴的舉辦?這正是本文的主旨所在了。這個主旨,有人稱它是「及時行樂」或「及時作樂」。我認為不管「行樂」或「作樂」的格調都不高,也顯得頹廢、消極。因此,寧願將它的境界往上提升,停滯在「為樂」行動前的抒懷階段,稱之為:抒寫「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慨歎——這是本文的主旨。

再說文體。

一篇文章的體裁有「名」有「實」,「名」為形式,「實」為內容。韓愈的「師說」名為「說」,實也是「說」;歐陽脩的「縱囚論」名為「論」,實也是「論」。但曾鞏的「墨池記」名為「記」,實不是「記」;白居易的「與元微之書」名為「書」,實也不是「書」;同樣的,本文雖名為「序」但其「實」不只是「序」。

曾鞏的「墨池記」雖名為「記」,實以「勉學」為核心的「議論」;白居易的「與元微之書」是藉「書」之名,目的在抒寫思念遠方友人之情;同樣的,本文也只是假作「序」之便,抒發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故坐對良辰美景,應有佳詠申懷)的慨歎而已。

因此,本文文體:在形式上是應用文(裡的「序」;「序」裡的「書序」);而在內容上,則屬於「抒情文」。

柒、 參考書目

一、 《李太白全集》,王琦輯注,華正書局

二、 《古文觀止鑑賞》,張高評主編,南一書局

三、 《細說作文》,林義烈著,幼獅文化

四、 《高中國文》1,李鍌 等編,正中書局

五、 《高中國文》1《教師手冊》,李鍌 等編,正中書局

六、 《學生作文原理》,夏丏尊,鳴宇出版社

七、 《古文鑑賞辭典》,吳功正執行主編,江蘇文藝出版社

八、 《小品文精華鑑賞辭典》,夏咸淳、陳如江主編,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

九、 《中國文學欣賞精選集》,江濤編著,莊嚴出版社

十、 《革新版新譯古文觀止》,謝冰瑩 等注譯,三民書局

十一、 《古文觀止 續古文觀止鑑賞辭典》,關永禮主編,同濟大學出版社

十二、 《古文觀止全譯》,楊金鼎主編,東華書局

十三、 《古代散文文體概論》,陳必祥著,文史哲出版社

十四、 《高中國文學習資料》,建國高中國文科教學研究會主編,中央日報

十五、 《增訂中國文學史初稿》,王忠林 等著,福記文化圖書公司

捌、 附錄

Saturday, October 6, 2007

Friday, October 5, 2007

Schubert: Winterreise (Winter Journey)

Good Night

I came here a stranger,

As a stranger I depart.

May favored me

With many a bunch of flowers.

The girl spoke of love,

Her mother even of marriage -

Now the world is so gloomy,

The road shrouded in snow.

I cannot choose the time

To begin my journey,

Must find my own way

In this darkness.

A shadow of the moon travels

With me as my companion,

And upon the white fields

I seek the deer's track.

Why should I stay here any longer

So that people can drive me away ?

Let stray dogs howl

In front of their master's house;

Love loves to wander -

God made it that way -

From one to the other,

My dearest, good night !

I don't want to disturb your dreaming,

It would be a shame to wake you.

You won't hear my step,

Softly, softly the door closes !

I write in passing

On your gate: Good night,

So that you may see

That I thought of you.


The Weathervane

The wind plays with the weathervane

On my lovely darling's house.

And I thought in my delusion,

That it mocked the poor fugitive.

He should have noticed sooner

The symbol displayed on the house,

So he wouldn't ever have expected

To find a faithful woman within.

The wind plays with the hearts inside

As it does on the roof, only not so loudly.

Why should they care about my grief ?

Their child is a rich bride.


Frozen Tears

Frozen drops are falling

Down from my cheeks.

How could I have not noticed

That I have been weeping ?

Ah tears, my tears,

And are you so tepid

That you freeze to ice

Like cool morning dew ?

Yet you burst from the wellspring

Of my heart so burning hot,

As if you wanted to melt

The entire winter's ice !


Numbness

I search the snow in vain

For the trace of her steps.

Where she, arm in arm with me,

Crossed the green meadow.

I want to kiss the ground,

Penetrate ice and snow

With my hot tears,

Until I see the soil.

Where will I find a blossom,

Where will I find green grass ?

The flowers are all dead,

The turf is so pale.

Shall then no momento

Accompany me from here ?

When my pains cease,

Who will tell me of her then ?

My heart is as if dead,

Her image frozen cold within;

If my heart ever thaws again,

Her image will also melt away !


The Linden Tree

At the well by the gate

There stands a linden tree;

I dreamed in its shadow

Many a sweet dream.

I carved in its bark

Many a word of love;

In joy and in sorrow

I was always drawn to it.

Again today I had to travel

Past it in the depths of night.

There even in the darkness

I closed my eyes.

And its branches rustled,

As if they called to me:

Come here to me, friend,

Here you'll find peace !

The cold winds blew

Right into my face;

The hat flew off my head,

I didn't turn around.

Now I am many hours

Distant from that place,

And I still hear it whispering:

You'd find peace here !


Flood Water


Many a tear from my eyes

Has fallen in the snow;

Its cold flakes absorb

Thirstily the burning woe.

When it's time for the grass to sprout

There blows a mild wind,

And the ice will break apart

And the soft snow melt away.

Snow, you know about my longing,

Tell me, where does your course lead ?

If you just follow my tears,

The brook will soon receive you.

You will flow through the town with it,

In and out of the busy streets;

When you feel my tears burning,

There is my sweetheart's house.


On the River

You who thundered so cheerfully,

You clear, untamed river,

How quiet you have become,

Give no word of farewell.

With a hard stiff crust

You have covered yourself,

Lie cold and unmoving,

Outstretched in the sand.

In your covering I inscribe

With a sharp stone

The name of my sweetheart

And the hour and day, as well.

The day of the first greeting,

The day on which I left;

Around name and figures winds

A broken ring.

My heart, in this stream

Do you now recognize your image ?

And under its crust

Is there also a raging torrent ?


A Look Backward


It burns under both my feet,

Even though I walk on ice and snow;

I don't want to catch my breath

Until I can no longer see the spires.

I tripped on every stone,

As I hurried out of the town;

The crows hurled chunks of snow and ice

On my hat from every house.

How differently you received me,

You town of inconstancy !

At your sparkling windows sang

The lark and nightingale in competition.

The bushy linden trees bloomed,

The clear streams murmured brightly,

And, oh, two maiden's eyes glowed -

Your fate was sealed, my boy !

Whenever that day enters my thoughts,

I want to look back once more,

I want to turn back again

And stand still before her house.


Will o' the Wisp


Into the deepest mountain chasms

A will o' the wisp lured me;

How to find a way out

Doesn't worry me much.

I'm used to going astray,

And every way leads to the goal.

Our joys, our sorrows,

Are all a will o' the wisp's game !

Through the mountain stream's dry channel

I wend my way calmly downward.

Every river finds its way to the ocean,

And every sorrow to its grave.


Rest


Now I first notice how tired I am

As I lay myself down to rest;

Walking kept me going strong

On the inhospitable road.

My feet didn't ask for rest,

It was too cold to stand still,

My back felt no burden,

The storm helped to blow me onward.

In a charcoal-burner's tiny house

I have found shelter;

But my limbs won't relax,

Their hurts burn so much.

You, too, my heart, in strife and storm

So wild and so bold,

Feel first in the silence your serpent

Stir with burning sting !


Dream of Spring


I dreamed of many-colored flowers,

The way they bloom in May;

I dreamed of green meadows,

Of merry bird calls.

And when the roosters crowed,

My eye awakened;

It was cold and dark,

The ravens shrieked on the roof.

But on the window panes -

Who painted the leaves there ?

I suppose you'll laugh at the dreamer

Who saw flowers in winter ?

I dreamed of love reciprocated,

Of a beautiful maiden,

Of embracing and kissing,

Of joy and delight.

And when the roosters crowed,

My heart awakened;

Now I sit here alone

And reflect on the dream.

I close my eyes again,

My heart still beats so warmly.

When will you leaves on the window turn green ?

When will I hold my love in my arms ?


Solitude


As a dreary cloud

Moves through the clear sky,

When in the crown of the fir tree

A faint breeze blows,

So I travel my road

Onward with sluggish feet,

Through bright, happy life,

Lonely and unrecognized.

Oh, that the air should be so still !

Oh, that the world should be so light !

When the storms still raged,

I was not so miserable.


The Post


From the highroad a posthorn sounds.

Why do you leap so high,

My heart ?

The post does not bring a letter for you,

Why the strange compulsion,

My heart ?

Of course, the post comes from the town,

Where I once had a dear sweetheart,

My heart !

Would you like to take a look over there,

And ask how things are going,

My heart ?


The Old-Man's Head


The frost has spread a white sheen

All over my hair;

I thought I had become an old man

And was very pleased about it.

But soon it melted away,

And now I have black hair again

So that I am horrified by my youth -

How long still to the grave !

From the sunset to the dawn

Many a head turns white.

Who can believe it ? And mine

Has not on this whole journey !


The Crow


A crow has accompanied me

Since I left the town,

Until today, as ever,

It has circled over my head.

Crow, you strange creature,

Won't you ever leave me ?

Do you plan soon as booty

To have my carcase ?

Well, I won't be much longer

Wandering on the road.

Crow, let me finally see

Loyalty unto the grave !


Last Hope


Here and there on the trees

There's a colored leaf to be seen.

And I stop in front of the trees

Often, lost in thought.

I watch a particular leaf

And pin my hopes on it;

If the wind plays with my leaf

I tremble from head to foot.

Oh, and if the leaf falls to earth,

My hopes fall along with it.

I fall to earth as well

And weep on the grave of my hopes.


In the Village


The dogs are barking, the chains are rattling;

The people are sleeping in their beds,

Dreaming of things they don't have,

Refreshing themselves in good and bad.

And in the morning all will have vanished.

Oh well, they had their share of pleasure

And hope that what they missed

Can be found again on their pillows.

Drive me out with your barking, you vigilant dogs,

Don't let me rest when it's time for slumber.

I am finished with all my dreams.

Why should I linger among the sleepers ?


The Stormy Morning


How the storm has torn asunder

The heavens' grey cover !

The cloud tatters flutter

Around in weary strife.

And fiery red flames

Dart around among them;

That's what I call a morning

That really fits my mood !

My heart sees in the heavens

Its own image painted -

It's nothing but the winter,

Winter cold and wild !


Illusion


A light does a friendly dance before me,

I follow it here and there;

I like to follow it and watch

The way it lures the wanderer.

Ah, a man as wretched as I am

Is glad to fall for the merry trick

That, beyond ice and night and fear,

Shows him a bright, warm house.

And a loving soul within -

Only illusion lets me win !


The Sign Post


Why then do I avoid the highways

Where the other travelers go,

Search out the hidden pathways

Through the snowy mountain tops ?

I've committed no crime

That I should hide from other men -

What is the foolish compulsion

That drives me into desolation ?

Signposts stand along the highways

Pointing to the cities,

And I wander ever further

Without rest and look for rest.

Before me I see a signpost standing

Fixed before my gaze.

I must travel a road

From which no one ever returned.


The Inn


My way has led me to a graveyard;

Here I'll stop, I told myself.

You green mourning garlands must be the sign

That invites weary travelers into the cool inn.

What, all the rooms in this house are full ?

I'm tired enough to drop, have taken mortal hurt.

Oh, merciless inn, you turn me away ?

Well, onward then, still further, my loyal walking staff !


Courage


If the snow flies in my face,

I shake it off again.

When my heart speaks in my breast,

I sing loudly and gaily.

I don't hear what it says to me,

I have no ears to listen;

I don't feel when it laments,

Complaining is for fools.

Happy through the world along

Facing wind and weather !

If there's no God upon the earth,

Then we ourselves are Gods !


The False Suns


I saw three suns in the sky,

Stared at them hard for a long time;

And they stayed there so stubbornly

That it seemed they didn't want to leave me.

Ah, you are not my suns !

Go, look into someone else's face !

Yes, recently I, too, had three

But now the best two have gone down.

If only the third would also set !

I will feel better in the dark.


The Hurdy-Gurdy Man


Over there beyond the village

Stands an organ-grinder,

And with numb fingers

He plays as best he can.

Barefoot on the ice,

He totters here and there,

And his little plate

Is always empty.

No one listens to him,

No one notices him,

And the dogs grow
l
Around the old man.

And he just lets it happen,

As it will,

Plays, and his hurdy-gurdy

Is never still.

Strange old man,

Shall I go with you ?

Will you play your organ

To my songs ?